👆懂不懂艺术都能看懂的象外
塔堪称奇妙。它本为佛教僧侣埋骨之用,自天竺传入中土后,与重楼样书融合,逐渐扩展至其他用途,最终又成为“无用”之物。高塔不可登临,唯有仰望,或瞻观;山中塔宜远眺;水边桥边、田间地头的塔,秀美中带一点烟火气。不止于此,有赖于大画幅相机机关灵巧,他将焦点上移,塔的下部遂失焦模糊,缥缈虚空。它突然有了一种悖反的意味——实体从空无中生长出来,向上延伸,它尽可能指向天际,虽然“上面”本质上并无值得连接触及之物。神,佛,或别的更高的存在,如塔的上部一般,是悬置的。历史、宗教、人文、地缘的性格和生民的声音,都随之模糊了。
我猜:是绵延不绝的“1”,是反复出现的词汇,是不绝于耳的谜团,是纯粹的象征,是喧嚣中的寂寞,是物像与心相的辩证。2017 年我开始拍摄佛塔系列,拍塔的过程是一个反思与重新认识摄影的过程,在我所追寻的摄影逐渐滑向抽象与虛空的境地之时,塔将我重新拉回这个真实的世界。面对塔时我常常产生这件事物并不属于现实空间的恍惚,如此独特而庞大的建筑却与建筑的实用性毫无关联,作为佛与信仰的象征,它像是一个精神的外化的实体,而我想要追寻的理想中的摄影也是如此。我想大概有某种精神性的存在,它通过我的肉身,结合我整体的经验、感受、认识、审美,以摄影的手段显现出来。我认为它不是一种方法,而是一次体验,是精神与一个个体纯然的契合。拍摄塔让我再次回到了对物的关注,对摄影的记录性的释怀,回到了与这个世界保持联系、抱有好奇的状态,去看这个世界才是摄影最大的意义。这也让我联想到在摄影术诞生之初那些怀揣梦想,热情地搜集世界每一个角落的早期摄影师,我希望像他们一样,以更单纯的目光,更笨拙的方式,不合时宜地望向塔。蓟县白塔(辽)
1981年出生于福建,毕业于集美⼤学艺术学院油画系,结业于广州美术学院油画系。以摄影、绘画和出版物为主要创作形式,曾任《周末画报》、《城市中国》摄影师,2010年移居北京并开始自由摄影师生涯。摄影及绘画作品展出于三影堂摄影艺术中心,连州国际摄影博物馆,何香凝美术馆,假杂志,日本zen画廊等,并发表于《中国摄影》、《美术文献》等杂志。
“林舒”这个名字挺好听的,谁给你起的?有什么寓意或期冀吗?L :我爸起的,很多人听这名字以为是个女生。就是希望我舒舒服服地活着吧。不过最初用的并不是这个“舒”,而是“苏”的异体字“甦”,平舌翘舌对福建人来说没有什么区别,可以自如切换,但意思则大相径庭,是复苏、死而复生的意思,我想这或许才是他的初衷。我也乐于接受舒服或舒适的寓意,一个朴素又艰难的愿望,人生困顿无常,我循着这个字尽量做一些让自己舒服的事。L :我有一个美好的童年,但一提起“难忘”的事,第一时间浮现出来的却总是些伤心或惊吓的往事,快乐是那么不值一提。但我还是分享一些快乐的记忆,这个记忆已幻化成真假莫辨的如windows桌面般的美妙图景而存在。小时候我家在一个学校里,校门外是一座巨大的墓地,我们常常在那儿玩耍,从坟墓的大鼓包上滚下来。墓地的对面是一片缓坡草地,坡顶有两棵,或许是一棵很大的榛子树,榛子成熟的季节,我和姐姐会在树下捡榛子做成陀螺。你以前学油画,后来怎么主要走上了摄影这条路?绘画经验对你创作摄影和观看摄影影响有多大?或者说,你在摄影时,思考绘画问题吗?L :直接的原因是我找到了一份摄影师的工作,之后才开始深入接触摄影,逐渐就使用它来创作了。绘画对我来说有点像我的母语或一个骨架,不只是摄影,它对我观察这个世界,理解事物的方式都有着潜移默化的影响,我很难说清它对我摄影所产生的具体作用,但与没有绘画经验的人相比,我会更多比照二者吧,因为它们的渊源和形式让我不得不将它们联系在一起。我也做了一些直接显示和探讨它们之间关系的作品。在摄影时,我从不考虑绘画问题,但在画画的时候可能会涉及摄影或图像的问题,我希望它们的关系在我这儿越来越融洽,我做与此相关的作品也是为了这一点。说说“塔”系列吧,创作缘起是什么?到今天为止,所完成的作品,符合你对这个系列最初的预期吗?L :刚到北京那阵子住在老城区的胡同,能见到很多古建筑,这和我在其他城市生活的体验很不同,就尝试拍了一组作品,其中有一张是玲珑塔,是我第一次认真地拍一座塔。
这个伏笔一直到三年之后才接续上,某一天我再次见到玲珑塔,决定将塔发展成一个独立的作品,这说起来好像算不上什么缘起,但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拍成什么样子,是在拍摄中慢慢摸索和确立起来的,唯一的预期就是希望它成为一个“好”的作品吧。拍摄五百多座塔是一个不小的工程。迄今为止,有没有哪些拍摄经历是比较难忘的?L :不一定要拍这么多,我没有数量上的目标,不过希望能覆盖到每个省份。我不太会讲故事,对我来说这个过程只是一个经历,没有什么特别与众不同的事。
不过我在拍摄途中会写下流水账游记,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我的公众号看,标题是“塔记”的那些文章,也许能看到有趣的部分。虽然作品是采用移轴拍摄的,但虚焦的几乎都在下半部,这是技术所限,还是你有意的选择?目前所拍摄的作品,场景中几乎完全屏蔽了人的存在,这在操作上是否有难度?另外,由于是黑白摄影,它们都呈现出一种混杂了宁静、古典、悠远的气质,但在实际拍摄中,想必感受是不同的,你是否觉得这种故意的提纯是一种分裂?屏蔽人的操作大多数情况没有什么难度,但在特别嘈杂的旅游区或在面对尺度较小的塔时只能等待没有人的时机。创作本身就是一个提纯的过程,明确了目标之后就没有什么分裂,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已实属难得,不可能什么都想要,其他事情也是这样的。拍摄塔看起来是一种抽离现实的行为,但你在现实中又是关心时事、乐于转发许多公共议题的人,这种差异或反差,在你这里是否需要调和?笼统地说,艺术给你带来了什么?它让你更能接受现实的不公和不堪?L :实际上恰恰相反,拍摄塔这个行为正是我接触现实、关注具体事物的方式,只是最后呈现的作品显示出了抽离的气质。对于公共议题的关注,其实只是因为今年受到了刺激而产生的一种应激反应而已,算不上关心。比起我的大多数朋友,我是一个对政治时事和社会现实知之甚少的人,我常常无法参与他们的聊天。但人是具有社会属性的,不可能摆脱这一点,如果在目前的情况下对那些发生的事无动于衷、漠不关心,那可能是自欺欺人。只是人们各有看法,有些人选择表达(可能的话)有些人则刻意回避,但不可能逃脱。艺术的确有一部分疗愈的作用,但也可以将此视为一种逃避,在一个自我设定的平行世界中体验自由和愉悦,但大体来说它的实际作用微不足道,我只是愿意做罢了。疫情三年对你的影响有多大?如何看待自己和故乡、亲人以及朋友的关系?L :疫情之后各种展览活动的大幅缩减以及外部环境的不稳定因素是直接的影响,今年出行的不便造成无法像之前那样频繁外出拍摄塔这个项目也使我不得不调整计划。前两年我开始拍摄家乡,但是因为没有生活在当地,只能断断续续地拍摄,开展得十分缓慢,思路也不是特别清晰。相对于故乡,其实是“福建”这个地方更加吸引我,只是同时它也是我的故乡。故乡是一个唯有离开才能意识到的概念,时间和地理的距离赋予了它意义。故乡和亲人是一个无从选择、无法摆脱的烙印,因为它们形成了“你”,了解它们也是了解自己的方式。而朋友则要轻松得多,是一种双向选择的关系,但朋友有许多层次和类型,真正的挚友也能形成某种羁绊,对于身处异乡的人来说,朋友的现实意义比亲人更重要。在阅读上有什么偏好?受哪些作者的影响?最近在读什么书?L :年轻的时候喜欢读些理论书籍,现在回想起来,应该主要是因为小时候喜欢装作成熟深刻的心态导致的。这几年小说看得多一些,谈不上有什么影响,我不算是特别热衷阅读的人,也很少关注自己的文字,这段时间我觉得写东西越来越别扭了很难投入。不过我很喜欢佩索阿,神握住了他的手,普鲁斯特的文字也很神奇,虽然我不太看得下去,他拥有将所有细节一丝不落呈现出来的超能力,此刻的念头不能覆盖前一刻,而是全部平铺在他脑中随意调取。最近关注的问题/现象,接下来的一个计划,以及最近做过的一个梦。L :和所有人一样,关注着那些不得不关注的问题以及感受死亡。最近打算开始做一个两年前就想好的作品,因为各种原因一直没有付诸行动,目前有了一点进展,希望能顺利开始。另外是希望疫情能有所缓和,尽快去一些还没有去过的省份继续拍塔。我成年后极少做梦,少数能记住的梦总是一大堆各种时期的朋友同学亲戚错乱地汇集到了一起,大家欢聚一堂其乐融融,总之就是一堆人。不过前些天我做了一个没有人的梦,我以第一视角在一条道路或一个空间中完成一项工作:将一些极为平整的立方体巨石严丝合缝地堆叠起来,似乎是要用用它们来堵住什么骇人的东西。